微信扫一扫
“欧嘞嘞……欧嘞嘞……欧嘞嘞……”,一边是肉猪声嘶力竭的嚎叫;“妞……妞……妞……”,一边是家庭主妇低沉的叫唤。小时候,每到过年之前,家家户户都要杀年猪,总会遇到这样的情景。![]() 肉猪浑身都是宝!猪肉卖给供销社,或自家留部分,腌制腊肉或者火腿;猪皮卖给供销社,销给皮革厂,制成皮革;猪头煮熟以后,可下酒,也可加油豆腐,做成肉冻;猪脚蹄煮毛豆,也是一道美食;大肠灌上糯米,扎紧煮熟,做成大肠粽,肥而不腻,又是一道美食;猪油熬出来,剩下的油渣闻起来香喷喷的,可做油渣面,也可做下酒菜;就是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下脚料,也可物尽其用,变废为宝,猪鬃做板刷,猪毛换糖,猪粪肥田。 妈妈煮好猪血,把它划成一块一块的,像豆腐一样,红红的,俗称红豆腐。用大碗盛着红豆腐和猪内脏,她一趟一趟送给亲房,俗称分三腑。因为本家人口众多,分不过来,早时分给同太公的亲房,后来只分给同爷爷的亲房。 当时农户向供销社投售猪肉,六十五斤算小标准,政府奖售四十五斤牌价饲料,七十斤算大标准,政府奖励五十斤牌价饲料。从粮站购买牌价饲料,其实就是稻谷,价格只有七八分一斤,而在农村集贸市场一斤稻谷要两三毛钱。有一年,我家的肉猪杀了六十三斤白肉,离六十五斤的小标准还差两斤,供销社还是收购了,但没有奖励饲料。我爹爹问屠夫:“为什么我家的肉猪没有奖励饲料?”屠夫答复:“不够六十五斤的小标准。”我爹又问屠夫:“为什么隔壁邻舍的肉猪才杀了五十八斤白肉,却奖售牌价饲料?”屠夫涨红了脸,无言以对。 到村里杀猪的屠夫,先是郑宅西店村的郑有德,后是郑宅枣园村的六月狗。杀完猪,屠夫顺手割下一块猪头颈上的“二头肉”,叫家庭主妇炒好,作为下酒菜。事后,再拎走一副小肠,价格五角五分,作为工钱。 有一年,大伯伯家叫郑有德来杀猪。老酒是大哥凭票从供销社买来的,事先浸在汤罐里,因为温度太高,时间又久,等杀好猪来喝时,瓶子爆裂。遗憾之余,郑有德叫大哥把汤罐内的“酒水”给他舀来,喝了好几碗,有滋有味。 六月狗学名叫郑期汶,大约是六月夏天出生的,爷娘喜欢给新生儿取猪啊狗啊这样低贱的动物名,容易养大。因为跟我村相邻,六月狗利用休息时间到我村的猪圈里转悠,看看哪家的猪大了,可以杀了,一清二楚。 当时,像六月狗这样的屠夫都是生产队里的社员,凌晨去杀猪,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,杀猪、劳动两不误。在生产队干一天活,记十分工分,分红只有三四角钱,还不及杀一头猪的收入(五角五分)。生产队长看六月狗有两份收入,心里有气,想了一个法子,凌晨就叫生产队的社员出工,记上工分,心想钱是你多,工分总是我多。谁知六月狗从此起得更早了,杀完猪回家,做早工的社员还没有起床呢! 我村的屠夫王兴财爱杀母猪和公猪。当时肉猪肉要六角五分一斤,后来涨到八角四分一斤,而母猪肉和公猪肉只要三四角一斤,吃起来老一点,嚼起来韧一点,闻起来有点臊。 一头成年的公猪有三四百斤重,体型大、体重大、体力大,类似小牛,光靠两三个人无法把它抬上四尺凳,只得把它赶到家门口的埂沿边,就地正法,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猪血从埂沿顶喷到埂沿下,用一个大钵头承接。公猪性情凶猛,垂死挣扎之际,也会咬人,得预先用麻绳将它的嘴巴捆牢扎紧。 一九七九年下半年,我读小学四年级上半学期,向妈妈主动请缨,喂养家里的那头肉猪。从此,我一放学就拎着竹篮到田畈里割猪草,生怕它吃不饱、吃不好。开始时喂萝卜菜叶、花草(学名紫云英)、番薯藤等假料,等到过年前的个把月,就喂番薯、玉米粉等真料。看到它从小猪到猪壳到肉猪,一天一天地长大,充满成就感,心里的愉悦无以言表。 有一天,妈妈告诉我,家里的肉猪就要杀了,是我喂大的,由我来叫唤。第二天一大早,当听到“欧嘞嘞……欧嘞嘞……嘞嘞嘞……”的嚎叫声时,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,不由低声地呼喊:“妞……妞……妞……”(王向阳《手艺: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》,广西师大出版社,2017年8月版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