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带着乡愁,魂归故里
文/杨钦飚
2017年12月14日,他走了,在高雄。
多少人听说他的名字都是源自一首简短却动人的小诗——《乡愁》。
“小时候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。”小小少年的离家,充满了未知与不安,最大的思念便是母亲的怀抱;“长大后,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,我在这头,新娘在那头。”良辰美景应不负,鸳鸯二字怎生书,成家立业后对她的牵挂更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;“后来啊,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我在外头,母亲在里头。”阴阳相隔,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挫败和遗憾,一坯黄土成了儿子心中永远的伤痛,只盼来世相遇再续亲情;“而现在,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,我在这头,大陆在那头。”个人与他人,小家与大国,我日夜呼唤的祖国啊,你的孩子早已流尽了眼泪,哭哑了嗓子,只想跨越这湾海峡,回归故里。不过简单百字,宛如时光流转,人生一瞬,将一生中的分别和思念都融入笔尖,在诗里成了一个呼喊千万遍的异乡人。
是的,他的名字叫做余光中,他是一位诗人,也是一个流浪的异乡人。
1928年余光中诞生于金陵古城南京,因为母亲是江苏人,他也常把自己称为“江南人”。他生于大陆,本应长于大陆,可乱世中的战争同千万人开了一个玩笑,原本以为只是短暂地逃离,可谁知却差点成为一生的分别。1950年,余光中随父母抵达台湾,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。青年时期的余光中从台湾大学毕业后,又获得奖学金远赴大洋彼岸的美国进行文学深造,此后他便开启了教育讲学的生涯。一路走来,他用文字作为自我情感的表达,描写着这个名叫余光中的人眼中的世界。不只是他,任何一位诗人的笔下之物都是他们自我内心的幻化,从雪白的纸上开出黑色的花纹来,简单或繁复,精心或随意,慢慢攀藤而上,从笔尖到手臂,最后占据内心。
人们说余光中是“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诗人”,风格变化自然流畅,而在这些作品中,我最爱的便是他描写乡愁的部分。
海峡的两岸,隔着炎黄的子孙,同根同源的兄弟姊妹,遥遥相望而无法团聚,在日复一日的期盼里,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,多少人年华老去、两鬓斑白,直到黄土梦断,故里故乡都终究变成了书本上的几个带泪的汉字。虽然在台湾有家人的陪伴、朋友的交往、事业的成功,可大陆的存在本身就成了挥之不去的渴望,我们通常把这种感情称之为“归属感”。
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结痂的茧。这个茧或许不为人知,一切的缄默和绝口不提都是不曾放下的懦弱和胆怯;这个茧或许人尽皆知,大胆展示着自己内心伤口的痛楚,而那曾鲜血淋漓的苦痛早已成为自我内心的一部分,烙印在血肉之躯的最深层,成了午夜梦回都无法磨灭的记忆。对于余光中来说,大陆就是那个茧,那个在他内心被不断撕扯、流血、结痂再撕扯,陷入无限循环的茧。
年轻时候的余光中还不曾发现自我内心中的这份守候,这棵从出生时便已种下的种子,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生根发芽,陪伴着狂风暴雨后的宁静、见证着潮涨潮落时的神秘,在无尽的黄昏日暮里长成了一棵苍天大树。“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,酒一样的长江水,醉酒的滋味,是乡愁的滋味。”沉醉在乡愁里的游子,在醉梦醉醒间在头脑中勾勒出故乡的模样,勾勒出“血一样的海棠花”那“沸血的烧痛,是乡愁的烧痛。”痛未至眼,便已到心,余光中用如此直白得近乎粗暴的文字,述说着他的相思愁绪,我常在想那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的苦痛才能是沸血一般的烧痛,那又是怎样一种求而不得的拉锯才能是连酒醉时也喃喃低语的执念?
还好,他回来过。半个世纪后,这位跨越海峡归来的老人,脚踩南京城的土地,望着物是人非的隐隐约约,摸索着朝思暮想的记忆痕迹,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,一位游子在寻找回家的路途。没有荣归故里的自豪和骄傲,没有凯旋而归的霸气英姿,这里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,在如同孩子得到渴望已久的糖果一般,开心得涕泗横流。
但短暂的相守和重逢并不能缓解一个人浓重的内心,单薄的言语和宽慰释然不了沧桑的痴迷。他又走了,回到了海峡的那头,又开始做起了一个绵长而纠缠的梦。就这样,在他此后的生命里,在海峡间跨越成了他生活的形式,成了他乐此不疲的交缠。但没有一次,是永久的停留,没有一次,是真正的归途。也许是知道自己留下的时间所剩不多,也许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协,他写到“当我死时,葬我,在长江与黄河之间,枕我的头颅,白发盖着黑土。”不仅如此,他还要“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,饕餮地图,从太湖到西湖,到多鹧鸪的重庆,代替回乡。”
2017年12月14日这一天,他走了。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站在红砖磅礴的京城用手去丈量历史的刻度;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站在泰山之巅,眺望绵绵的云海,和古人来一场吟诗作对的相逢;我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在“难于上青天的蜀道”旁乐在其中。
但我知道,在那些用笔缓解相思的岁月里,在那些他渴望停留而又身不由己的犹豫中,在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上,这一次,他终于能够带着乡愁,魂归故里。
一路走好,欢迎回家。(作者:杨钦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