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年在县城的住所，离母亲河浦阳江近了，就养成了每天晚饭后去江边走走的习惯，算是健身也算是自我放松吧。
     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，每晚经过的南桥上，比平时多了一景，就是多了一辆轮椅车，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，每晚推着他来桥上转悠的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妇女，两人都在五十岁上下的年纪。
      其实在他之前，也有隔三隔五的轮椅车出现在桥上，不过有区别的是，椅上坐着的大多是七老八十的古稀或耄耋老人，或中风导致瘫痪，或实在是不胜高龄借以代步。这样的人来桥上很多都是来告别一下这个繁华世界的，不管情愿不情愿，反正先后都会没有机会来这个桥上看风景了。
      这对看上去显然是夫妻关系的中年男女，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，女的看上去脾气显然不太温顺，对轮椅上的男子从来没有一副好腔调，不是恶声恶气训斥，就是冷言冷语讥讽，倒是轮椅上的男子自始至终一副言笑晏晏的和气样，陪着小心说话。这一副奇特情状总不免惹得经过他们身旁的行人，一个个露出一副同情男子欲抱不平的样子，最后多是带着不解离去。毕竟是面对陌生人，彼此也是成年人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不错的选择。南江夕照是这个有近二千年历史的浙中小县城的古十景之一，有人开玩笑说，这辆轮椅车的夫妻俩是新添的一景。我也不认识这对夫妻，起先也是感觉很奇怪，始终也不敢上前去莽撞行事。一家不知一家事，每一家都是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，还真不好随便去评判别人家事的。
      很快我就知道这对夫妻的故事了。这对夫妻年轻时堪称恩恩爱爱，又共同创业，在家业有成时，体贴的丈夫就让妻子别太劳累了，在家做专职太太，带带孩子，偶尔也可以协助钟点工搞点家务。起先风平浪静，唯一不同的是丈夫的事业越来越顺风顺水，水涨船高，钱也越赚越多。
       这丈夫的事业之船越造越大，走的江湖也越来越开阔辽远，见过的风浪也越来越多。渐渐地，有些不满意小县城这条几十米宽的小江河了，他在省城偷偷设立了崭新的停靠码头，听说多个城市还有临时栖居的小渡口。时间久了。老家县城这处启航的小码头，丈夫也渐渐生疏和荒芜了。不过，唯一还算有点良知的是，丈夫还会定时给妻子的银行卡里打进一大笔钱，供妻子培养儿女和贴补家用。
      这一晃时间过了十几年，儿女都长大**，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，如鸟儿一样先后都飞出了这个缺少父爱只有母爱的家。除了假日周末儿女偶尔来看看她，妻子不知不觉的成了县城江边家里独处的一尊佛，水波不兴，静如古井。
     如果说丈夫是倦鸟思归倒也罢了，这个浪子在外风流潇洒十几年后，被女人骗尽家产不算，居然还被人敲断了双脚抬回了家。妻子对丈夫已经从十几年前的盼望到失望，再到绝望，十几年后的今天，早已爱恨不再视同路人了。只是经不起一双儿女的苦苦哀求，就答应给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尽点道义责任，权且把他当作一个病人照顾一下吧！于是，南桥上所有人看到的就成了怪异的一幕，女的出语粗暴，男的其实是良心有愧，只好极力从笑容言语上来赎罪，希望求得妻子的宽恕和原谅。
      知道这对夫妻的事后，很多人都对妻子发出了由衷的赞叹，反倒对丈夫当面谴责，说活该的有，说报应的有。不过，很有趣的是，有人当着自己的面骂丈夫，妻子总是护着丈夫，说他身体已经这样了，上天已经惩罚了，大家就不要骂他了，众人更加感叹妻子的大度和善良。
      前不久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，彻底颠覆了这对轮椅夫妻。那个傍晚，妻子和往常一样，推着丈夫来到桥的中间，丈夫面朝江水看着夜景，妻子则站在边上和一起纳凉赏景的熟人聊着闲天，家长理短。两岸的灯光映在水面，水波粼粼中，闪烁出万顷碎金一样的光彩，煞是好看。他们身旁的人流来来往往，一切都是平常景致，看不出异样。
      突然，一声惊呼在他们耳旁响起，“有人跳江了！”随之，就在他们夫妻驻步的桥下，传来一声巨物落水的重响，原来就在距离他们几米外，有个人跳进了江里。妻子一边紧张地一手抓住轮椅的扶手，一手扶着桥栏探出身子，寻找跳江的人，嘴里还和其他人一样高喊“救人”。事实上，身旁出来散步纳凉的大多是老人妇孺，真正可以入水救人的几乎没有。
       妻子忽然觉得轮椅剧烈震荡了一下，随之手上一松，却见丈夫已经探身跃出桥栏，跳下桥去救人了。“天啊！”妻子觉得天要塌了，这男人自己下半截腿脚都残废了，这一跳下去，救不了人不算，说不定还得搭上别人救他啊！……妻子不敢想下去了，吓得身子一软，瘫倒在桥上。
       事情的结果真是出乎妻子的意料，丈夫不仅救上了跳江的人，自己还双脚健全地站在了他的面前。怎么会这样？妻子被眼前的境况傻住了。还是匆匆赶来的儿女，帮助母亲揭开了这个谜团。
       其实丈夫是浪子回头，又怕妻子不肯原谅自己，先费尽心思做通了一双儿女的工作，本来通过儿女再做妻子的工作。不料出了车祸，于是在被车碾过的双脚痊愈后，干脆先利用妻子的善良，假装腿脚断了先回家，想在适当时候得到妻子的宽宥后说出真相，江边救人的本能，现在想瞒也瞒不住了。妻子哭笑不得，觉得受骗上当了，坚决提出离婚，一双儿女想不到事情会这样，也傻了。
     后来的结果，偶尔看到这对夫妇带着小孩经常出现在南桥，看来是含饴弄孙皆大欢喜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原文首发《百花园》2013年第11期